一個意外,一個在地經驗的起點
久居國外,每次回到台灣,就想辦法把不輪轉的台語多轉動。而隨著年紀漸長,又想到葉落歸根,需要找個安養的地方。那天,就是為這件事出門的。
步出頂埔捷運站,正在問工作人員走哪個出口可以換公車到目的地,一個聲音傳來:跟我走!就這樣我就跟她走到人民作主志工團,並且參加三天兩夜的台東行踏。
決定參加台東行腳,除了和這位雪珍大姊大的因緣外,更希望以行動表達對林義雄先生的敬意,及滿心歡喜重訪多年不見的後山。
經花東線的自強號抵達關山火車站,已是午後一時餘。大家來不及寒暄,換上制服,整隊,唱著〈我愛台灣〉(真好聼)就上路了。走在靜謐的關山鎮,人跡稀少、店面不多,所以還能收攝身心一步一腳印。出了小鎮,就張大眼睛東看西瞧,企圖捕捉在地的人情風貌。後來在回程火車上看到鐡道六月份刊物《靚道》提及,關山有一家歐洲經典味──麵包山烘焙坊,事後回想,依稀我們行經過。倒是出了鹿野小鎮,旁經大氣球的升空地,整個人才鮮活起來。記得古早以前,初中畢業旅行時,曾經在知本溫泉過夜,小小年紀就被那質樸的民風所吸引;但數十年後再回到這塊土地,發現改變不多,不知該歡喜還是歎息?
晚上夜宿地方宮廟,六人擠一間,幸好有冷氣、電風扇,雖輾轉難眠,至少空氣還流通。第一晚,大夥兒夜聊時還有點生疏;次晚,大家變成像多年室友,或者像共住一屋簷下的家人,放懷高談,整個寢室還掛滿了萬國旗,並且各自擺出舒適的姿勢伸展雙腳。那天晚上,我還聽見兩個久未聽到的詞彙:割香(進香)和setto(吹整髮型),真的很在地呢!
宮廟,對於鄉民來説,是他們信仰的歸屬處,也是人際往來的地點,在都市打拚後回鄉的寄託,這是從《做工的人》(林立青著)這本書才瞭解的。抽空請教負責宮廟的少年郎,廟裡神明的安置及背後的歷史故事,其實我最想問的是:為什麼不學台北行天宮減香呢?
接下來的一天半都在台東市區行踏,在車聲人影中,我們這支非武力、沈默不語的隊伍,終於顯示出它的特色與能量。它默而不說,卻有一股強大的凝聚力;它說而不默,就由背後的「人民作主」四個字說出了四百年來的台灣史。只要有人不解的就地站立,我們的志工及時送出傳單解他的惑;更常見的是,在擁擠的街道,一群人,足以形成一支隊伍的一群人,站在那裡靜靜的對我們行注目禮;還見到一個國中生,對我們舉出一個V字,傳道、解惑不一定局限在教室,這是今天親身的體驗。穿街繞巷後,領路志工帶我們來到公東高工,一所外表平平,卻深涵內蘊的學校。
關於公東高工,民視的〈台灣演義〉及〈民視學堂〉都有記錄它過往的歷史。但當下的我們就處在歷史中,我們何其有幸親臨其境,傾聽修女娓娓道來,感受這座堪比法國廊香教堂的清水模建築所透發出的聖光與自然光彩,彷彿見到錫質平神父現身佈道──照顧原住民,創辦學校,引進瑞士的學徒制度教孩子們做木工。修女説,當時的學生,晚上睡覺時最喜歡踢被,因為他們期待錫神父像慈父般的幫他們蓋被子。但她漏說了鍚神父的另一面,容我引述《公東的教堂》(范毅舜著)的描繪:「如果他看到那個學生踐踏草坪,他會老遠的追過去,然後一拳打下去。」前者柔情似流水,後者嚴厲不寬容。令人敬愛的錫神父最後長眠台東海岸山脈。
最後一天中午在台東火車站畫下句點。之前中途小休時,有位志工説:「如果不是大家一起走,一定走不下去!」是的,團結就是力量。烈陽高照,即使雙脚還撐得下去,頭頂已經開始冒煙了,差不多快要熱昏了。
在這次短短的三天行踏過程,個人領受到前所未有的在地經驗──語言和文化的重新運轉和認識。感謝林義雄先生給我們後輩一個淬鍊身心、延續傳承的平台,感謝所有志工的付出與支援。這只是一個起點,我們明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