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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佳容

毋知有阿祖無?


接近2016年的尾聲,12月16-18日三天,人民作主行踏來到朴子、北港、嘉義市,我走了三個半天,扮演了三個不同角色。

12月16日,星期五下午,在朴子藝術公園集合,志工們和我招呼的第一句話,說的都是:今天不用上課?是啊,今天當然要上課,但是我交代好課務後,請了事假來參加。鄰近公園的東石國中操場旁正在進行樂隊練習,他們是在為明天在嘉義市舉辦的管樂節活動做最後的準備嗎?我想到久未見面的大學同學也在此城鎮任教……。等待集合前的思緒游移,在這個距離我不遠的鄉鎮,是暫時逸出生活軌道的我,和來自各地的志工將有三天行踏的起點。

隊伍開始聚集,一旁守欽大哥正在分配工作,見到我走近便遞出服務臂章,問我能否擔任交通維護,大腦還來不及反應,手已反射性地伸出接住。配上臂章,讓請假參加行踏的決定增加了重量。距離上次配戴它究竟有多久了?光陰在俗務中拋擲,回憶連帶失去準頭。雖然生疏了,但我有最棒的夥伴——天壽兄瞻前,登隆兄顧後,沿路的服務工作,自然不會帶來多大的負擔。不,更精準的說,我這趟根本沒有發揮到協助交通的功能,因為朴子鎮的人民保母——警察,在沿途的各個路口為我們擋車擋人,綠燈自然通行,連紅燈也無礙直行。

這並非人民作主行踏隊伍該享的特權。當我這麼想時,已有志工採取行動,在第一次休息時間便向領隊反映,領隊前去找保母們溝通。在下一段行程時,人民保母還是亦步亦趨,看來是抗議無效。還好走路宣傳理念和其他方式比起來,是最不擾民的,也最為彈性。我們在接下來的行程,自主調整,盡量避免紅燈時穿越。警察們似乎也理解了我們的堅持,後段路途大都站在角落協助,身為交通服務的我,自然也是漸漸上手,可惜行程也近尾聲。

看著警察先生和小姐,在短短三小時內輪替了兩班,每位都盡責的一路跟隨保護我們,年紀也一個比一個輕。因我們來而增加了他們勤務負擔,實在讓人過意不去。我對於他們的辛勞懷著感謝之餘,也有著時空錯置的荒謬感。從參與警察警戒以待的抗議遊行,到受到警察保護的非武力行動,這當中的變化,不也是一部台灣民主進程的寫照?

不過,若因此讓我們的訴求有機會讓警察朋友們了解,似乎也是不錯的事。除了警察,照以往的做法,沒有紅綠燈的路口,我會擋下行踏隊伍來讓行經機車快速通過。但這次我卻有了不同的思考。利用我們通過的片刻時間來喚起民眾的注意,不正是我們行踏的目的嗎?所以應該擋下民眾才對!幾次下來,民眾不但沒有顯露不耐表情,甚至還會抱以善意的微笑。這是我今天藉由服務臂章,得到的收穫。

12月17日,星期六上午八點,我開車來到北港,在女兒橋下的堤岸旁逡巡三圈,只為找個地方安置辛苦載我來的車輛。登上女兒橋時,志工們已在拍攝出發前的合照。等帶隊志工許士能老師抵達,便就地在橋上為我們開講這座橋與228事件的連結。若不是沿河口侵襲而來的冷風讓人哆嗦,我真的很願意在這座藝術橋上再多待一會,用更多的想像去體會藝術家所詮釋的鄉土情感。可惜身體感覺轉移了思考,走下橋時,竟有得到解脫的欣慰,實在對不起許老師啊。

不像昨天的服務角色,今天我只是行踏隊伍中的一員。隨著身體逐漸暖和,我的心思也熱絡起來。我們走過市場,早起的人潮好奇地打量我們,攤販間隨口交談的話語,無意中拾得幾句:「這是在創啥?」、「內底有阿嬤」、「也有阿公,毋知有阿祖無」、「啊,也有少年ㄟ」……,如此反應令人啼笑皆非。被如此大辣辣的當面評論年齡這還是第一次,不知道這算不算北港人的土直?

北港朝天宮自然是要去的,有許老師這位文史大師,我們自然不會入寶山還空手回。只是一波又一波的進香團炮竹,把許老師的解說聲音掩沒;還有無情的時間,催促著我們續往下一個行程。在朝天宮內看著進香人潮,想必自己幼年階段也曾是其中一員吧。只是記憶已渺茫,加上幾年前受洗為基督徒,這種儀式自然離我更遠了。但我依然忍不住揣測,如果這些香灰炮火可以革除,如果這些敲敲打打可以靜默,那麼北港朝天宮乃至全台的廟宇,應該都會更加可親可愛吧?而台灣人的性格,是否也因而更加深厚蘊藏?

行程在振興戲院畫下上午的終點。已經分家的振興戲院,一樓成了藝術展示館和餅舖。我們就著餅舖內堂吃著午餐便當,趁著如廁時還有機會看到真正的水龍頭——是日治時期的巧匠,在水龍頭附著的壁面,以洗石子堆雕出龍的形狀,可鎮火,可觀賞,值得一看。在這裡用完餐,行踏隊伍將由淑瑛志工繼續帶領,開拔前往民雄,而我則回到嘉義,孝順孩子去。

12月18日,星期日上午八點,我抵達嘉義學苑門口,準備開始第三天的行踏。今天我又再次戴上服務臂章,只是負責的不是交通維護,而是帶路。更正確地說,這趟行踏讓我必須週五請假前往朴子,週六一早開車到北港的原因,就是今天的重要任務,我要帶志工們走嘉義街頭。

出生在嘉義市的我,路自然是熟的,前一晚也與先生反覆做了確認,只剩擔心路程太滿,會延後中午解散的時間,不然還蠻期待此趟能帶給志工們印象深刻的嘉義行踏回憶。尤其想到我們將在噴水圓環舉宣傳布條,還將到嘉義舊監參觀,是連我自己都挺新鮮的體驗。應該說我是假規劃行程之名,藉機謀個人福利之實吧!

然而開始起步後,我就知道,事非經過不知難啊!明明多年前自已也帶路過,但這一次為什麼竟然連走路這個動作都有困難?

所謂帶路,理所當然要站在第一個。站在第一個的意思,就是前面沒有別人,你的夥伴們都在你的身後。他們信任我的帶領,跟隨我的腳步,我卻沒有辦法覺察他們的節奏。於是,我一而再,再而三,被身後的服務志工—天壽大哥提醒,放慢腳步、放慢腳步、放慢腳步……天壽大哥很有耐心,毫不惱怒於我的不受教,反倒讓我更加不好意思。而且,平常我在同事間,走路就是以慢出名的(有嗎?),怎麼今天會被認為走路太快?

這外在與內在都失去平衡的狀態,讓我的手和腳更加的不協調。我只好把專注力都放在與後方夥伴速度的協調,在幾個轉彎地方因而忘了先跟天壽大哥提醒,增加他的負擔,真是對不住。原來,當人數增加、自己反應變慢(是的,必須承認自己有年紀了)時,以前輕鬆愉快的帶路記憶,竟成了首先要克服的舊習。沒錯,阻礙人生前進的最大敵人,永遠是自己啊。

一再犯錯後,我逐漸摸索出訣竅。我想像自己正在划船,默數3-2-1的拍子,終於不用再被提醒。不過這時,已經走到了中央噴水圓環了。當然,站在這個深具嘉義地標意義的地方舉布條,內心的雀躍還是在的。嘉義,我成長的地方,就是這裡,嘉義市最繁華熱鬧地段的輻輳點—中央噴水圓環,承載著童年許多愉快的回憶。我在這裡與志工們舉著布條,宣傳人民作主、補正公投法、修訂憲法的主張,我很驕傲,因為在地人的我此刻就站在這裡,用行動向民主前輩的犧牲致上敬意,為保障下一代子孫的自由意志努力,真的,我很驕傲!

離開噴水圓環後,穿過公明路段的市場,經過東門圓環,我們朝著嘉義舊監前進。感謝舊監導覽人員—《嘉義小旅行》的作家陳俊文老師的慷慨協助,我們一行人才能順利入內,參觀這棟台灣唯一的獄政博物館。建於1919年(日治時期大正11年)的嘉義舊監,能成為國定古蹟,是一段民間力量展現的精采故事。

當導覽老師帶著大家到圍牆旁,指著牆壁上的一幅作品娓娓道出畫家當年事蹟時,在場的畫家妻子幾乎已熱淚盈眶……。沒錯!這位畫家正是我們的志工—陳來興老師,他的妻子秀免老師正在隊伍中聆聽導覽。雖然秀免老師知道來興老師當年參與了搶救嘉義舊監的活動,但並不十分了解他在圍牆上作畫,而且還被保留下來的情形。因此當導覽老師特地加以介紹時,她自然是備感驚喜。覺得驚喜的其實還有陳俊文老師!身為導覽人員,他雖熟知畫作背後的故事,卻沒料到能有機緣,能和畫家妻子當面相逢!

看到因著這個意外插曲而真情流露的兩位老師,大家都十分感動。感動之餘志工們同時也再次想起,一早便失去影蹤的來興老師,繼而在心中留下一個小小遺憾:跟著行趟兩天的畫家本人,若不是那麼愛「隨興而來、興致而去」,那麼,此刻的相見歡,豈不是更為圓滿?

還好,行踏活動還是圓滿結束了。匆匆告別嘉義舊監,路過檜意生活村,我們的隊伍趕在志工的火車開走前,抵達了嘉義火車站。一如一早啟程前的擔心,最終還是比預計時間延後了,再次要向遠道的志工說聲抱歉。

去年底整頓出來的嘉義站前廣場,正好提供我們十分理想的解散地點。這個整齊、有規劃的空間,承載著嘉義更多的過往歷史,如今已換了新面貌迎接將來。在此解散的這趟雲嘉行踏,但願也將很快迎來人民作主的新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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