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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靜靜很大聲


寒流來襲,氣溫陡降的十月二十一日清晨七點,千里苦行的隊伍一行二十二人準時在玉里火車站前集合出發,開始進行第三十一天的活動。

車內外冷冷清清。幾個穿制服的高中生從出口往外走,縮著頸子;站前右側空地,一個賣早餐的攤子上,用塑膠袋包著的飯丸看起來很冷;三輛計程車並排停著,站在車外的司機先生神情木然。這個古名璞石閣的小鎮彷彿還在沈睡當中,微藍的霧氣妝點著清晨的安靜。千里苦行的隊伍就在這樣的霧氣裏,安安靜靜地整隊,安安靜靜地出發,繞入東部臺灣以後,安安靜靜早已成為苦行隊伍的基調。十九日,隊伍安安靜靜走在南迴公路上,從白天到黃昏,從黃昏到黑夜。二十日,隊伍安安靜靜走在花東縱谷中,一樣從白天到黃昏,再從黃昏到黑夜;即使是夜間八點二十,當我們在風雨中走滿新高點五十公里的興奮的剎那,隊伍依然是安安靜靜的。今天,我們同樣安安靜靜,從玉里走入花蓮。

內在的原因是,苦行志工經過一個月的相處,已經培養出一定程度的默契,許多時候,意思的傳達,不再需要靠講話。再說人數不多,偶爾有事商量討論,輕聲細語就夠。肉體的疲累,睡眠的不足,也讓志工不想開口。外在的原因是,當地陪走的朋友少了,好幾個所在,連事先約好要替我們前導帶路的,屆時都不見人影,隊伍裏沒有新朋友,值日領隊不必再三提醒苦行的諸多規定,休息時不必介紹寒暄,聲音自然就愈來愈少,隊伍自然就愈來愈靜,常常為了專心行路,哨子也不帶了,值日領隊的手提擴音器也放車上了。除非經過街道,除非偶爾有人鼓掌或放鞭炮,隊伍往往安安靜靜快步疾走,走久了,恍惚間,好像整個隊伍都消失了一般。

今天我們一早從玉里出發,十點一刻走到三民國小前,因為接下來的十多公里山路迴旋,坡度也陡,集體上車。十一點又從水尾開始步行,十二點半走到富源橋,再搭車進入光復,在糖廠內一塊空地上很快吃過飯包,下午一點五十走出光復,坐車到鳳林,兩點半從鳳林起步,一直走到壽豐。趁著夜色,再由吉安趕入花蓮,預定晚上十點抵達今天行程的終點花蓮火車站,共走五十二公里。這麼漫長的苦行,始終靜悄悄的,穿越河流,穿過田野,穿越山林,真的使我產生一種錯覺,以為隊伍在某一個我不確知的時間、某一個我不確知的空間裏,忽然消失了。特別是,忽然這麼冷,怎麼走都覺得手腳僵硬,怎麼走都冒不出汗的十月二十一日。

漸漸就想到一個問題。一個月來,不時有媒體記者、民進黨人士、關心核四公投千里苦行活動的各界朋友問到的一個問題。他們相當一致的疑問是,既不辦演講座談,也沒有隨隊播音,光是這樣走有用嗎?人數不多,不顯眼,不醒目;媒體也鮮少報導,光發傳單有用嗎?他們相當一致的建議是,為什麼不熱熱鬧鬧大聲嚷嚷地造勢,吸引更多人的注意?為什麼不挑人多的鬧區走,為什麼荒郊野外反而不放過?為什麼連晚上都要走?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們懷疑這樣安安靜靜走,能發揮多大功用?他們的意思好像是,大聲比較有用。

然而,「大聲」是什麼?大聲是講話有道理,有人聽,能夠發揮影響,可以凝聚力量,那麼宣傳車高分貝的廣播就是大聲嗎?演講座談就是大聲嗎?發行量大的報紙就是大聲嗎?掌控電視就是大聲嗎?會不會,安安靜靜反而很大聲?提供另一種運動方式就是提供另一種刺激,刺激有可能引起思考,思考有可能產生懷疑,懷疑有可能導致全新價值觀念的建立,這不也是一種力量的凝聚嗎?就在今天上午十一點五十八分,當我們在瑞穗北邊例行休息時,小小空地後方緊閉的紅門忽然打開,兩個軍人揮手趕我們走。仔細一看,紅門兩側延伸好長的,是大約兩公尺高的水泥牆,牆上插有酒瓶碎片,還有鐵絲網!門牌號碼是瑞穗鄉北村三十三號,門旁一塊牌子,寫有「禁止停留、攝影」六個字!不知什麼建築,不知什麼心態,也不知什麼時代。堅持非武力抗爭的我們安安靜靜,一語不發、一動不動。那兩個軍人兇巴巴大聲一陣,只有再度關上門。安安靜靜,也許很大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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