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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信仰也要這樣做的

 

釋悟泓(1994年10月16日)

 

 

苦行隊伍昨晚進入高雄,抵達三民公園已經是八點多。三民公園不知道為什麼震天價響、炮聲隆隆。奇怪!為什麼台灣的公園通常都不等於安靜?偶爾熱鬧一下當然也很好,但又常常熱鬧有餘,不見快樂,因為熱鬧之後常是空虛。

 

要不,就是公園中出現一些不搭調的東西,像是標語,讓公園變得非常沒有風景。比方說:「建設高雄成為三民主義模範市是全體市民的目標」之類的。

 

今天是第二十三天,隊伍早上從三民公園整裝出發。約有一百多位參加,這些高雄的朋友,自願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為的只是一份理想吧!我沒有問他們,但中午靜靜坐樹下,聽他們慢慢唱著(我愛臺灣)的歌,心想,除了希望這塊土地更乾淨,生活其中的人更快樂、更自在外,還有什麼奢求呢?

 

下午第二次休息的時候,有人倒了二杯椹汁給我,口口聲聲說那是自己種的,絕對沒有毒。有趣的是,許多人對於那些讓臺灣充滿毒蔬菜、毒葡萄、毒兔肉、病死豬肉而無動於衷的政府,仍然無動於衷,這才真是有夠毒。

 

除了到處有「毒」外,「以鄰為壑」也是罕見的心態。隊伍行經苓雅區時,有一位候選人的總部布置得很「熱鬧」,但四周馬路上滿布鞭炮屑,塑膠的、紙的都有。或許是成立儀式上用的。為什麼不自己清掃乾淨呢?我相信那些花圈以內的範圍不會是這個樣子。範圍以外的,留給清潔隊員明天再掃嗎?那為什麼他聲嘶力竭說要服務的選民,卻要忍受因他的選舉而造成的一地髒亂?乾淨的選舉,除了誰賄選就不投誰外,希望也檢驗一下候選人是否留下一堆垃圾、是否肯為自己的垃圾負責!您那一票,將是臺灣環境與生態更壞或較好的助緣!

 

下午第一在「中正文化中心」休息後,李鎮源院士坐車經過,特別下來跟大家打招呼,替「苦行隊伍」加油,年紀這麼大了,每次看到他,都是風塵僕僕,不斷提醒:今年的選舉,對臺灣民主的發展很重要!

 

而中午,剛走出五福路上的「扶輪公園」,隊伍正在等綠燈,準備過街。三位年輕人從我前面穿過,其中一位將他手上的傳單,揉成一團,配合著甩頭的動作,往地上一丟,揚長而去。我正思索著他這麼瀟灑的身手,卻棄「讓人民做決定」的訊息如敝屣,雙不已跨步上前,拾起那團傳單展開。我想雙不會把他的感受寫出來的,也相信,這年輕人輕蔑的一丟,會是他日後覺醒的因緣。因為,他至少對「核四公投」的傳單有反應。苦行不怕挑戰,有挑戰才能驗證,最怕的是人們沒反應!

 

上午十點要成立競選總部的市長候選人張俊雄先生,陪著隊伍走到九點多才離開,立委陳哲男、陳光復也走了一段很長的路,林永堅先生則在中午用餐前才跟隊伍告別。更多朋友,整整走了一天,從高雄到鳳山。

 

「為了信仰也要這樣做的」王財印牧師這句話,在我昨天經楠梓慈雲寺—我接受具足戒的地方後,聽來格外動容。

意志與耐力的錘鍊

 

林義雄(1994年10月18日)

 

 

苦行的第二十八天。

 

從今天起,早上的集合時間都提早為七點。七點到達高雄縣政府的時候,為我們帶路的陳啟昱、戴振耀,以及二十餘位高雄縣的朋友早在等候。月瑛姊也請余政道做余家的代表來陪走。

 

整隊出發的時候,看到全程參與的十餘位志工,雖然都極力打起精神,可是個個臉上都難掩疲態。感覺到真正的「苦行」其實現在才開始。走了二十幾天,新鮮感已經沒有了、衝勁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大家體能和精力大約也撐到了盡頭,我想接下來幾天近三百公里的路,才真正考驗我們的耐力和意志力。最後的這些日子,同志們是不是能互相扶持、寬容相待,是不是能更為堅忍、更為勇敢,是不是能保持愉快從容的心情,不但考驗我們能否順利完成千里苦行,也將考閤我們能否透過這樣的行動,錘練出更美善的性情和心靈。隊伍出發後,迎著南臺灣的朝陽,沿省道走向屏東。約十點,走上高屏大橋,看到溪水躺在艷陽下,靜靜地流著,河床兩邊被墾殖成稻田,綠黃色的穗葉在微風中緩緩地搖晃,相較大橋上呼嘯而過的車流,真是和諧靜謐的美景,相信天天過大橋忙碌的人們,一定沒能注意到我們這塊土地美麗的一面。

 

二十餘位屏東的朋友在大橋等候,要陪我們走往臺灣尾的這段路,包括曹啟鴻、李世斌、教師聯盟的洪、馮等多位老師。啟鴻還陪我們走到夜幕低垂,才趕去演講。

 

中午在潮州黃耀明先生開的山水便當用餐後,搭車到東港,要從東港走到枋寮,一段頗長的路。出了東港,在路旁的小水溝裏,看到五條小小的大肚魚,這是走了七百多公里後,第一次在路旁的溝裏看到小魚。年幼的時候,在溝裏田邊看到魚、蝌蚪、蛇等生物,是很平常的事,想不到短短幾十年,臺灣環境破壞得如此嚴重,居然走了七百多公里的路,才看到這些小生物。

 

傍晚的時候,隊伍在林邊的一間飯店前休息。店前有一片大湖,眾人坐在湖邊揉著痠痛的雙腳,吹著徐徐涼風,享受短暫休息的愉悅。當地的居民卻跟我們說,這片湖是十年前地層下陷的結果。人類為了物質享受,破壞地球何其嚴重!人們在抽地下水,挖殖魚蝦的時候,大概想不到有一天地表會整面陷下吧!

 

將近佳冬,下起雨來,這是苦行以來第一次遇到大雨,我本想縮短行程,可是全體志工都堅持要走完預定旅程。不料再走不久,雨竟停了,「天公疼憨人」,也許不錯吧!近八點,走入枋寮北旗尾,鄉長陳軍國,鄉代表林水華,鄉黨部白正欣先生以及二十多位鄉親已苦候多時,摯情令人感激。再沿著濱海公路走過水底寮,到了枋寮已是十點多了,今天總共走了七萬一千多步,四十九點五公里,是二十八天來最多的一次,大家都滿懷著成就的喜悅和滿心的感謝,準備迎接苦行的第二十九天。

盤山過嶺到臺東

 

林雙不(1994年10月19日)

 

 

核四公投千里苦行隊伍一行二十一人,在離開臺北龍山寺第二十九天的十月十九,盤山過嶺來到臺東。

 

小時候,在嘉南平原成長的我,聽村中的長輩提到臺東,都把她叫做「後山」。當時自然不知臺東究竟在什麼所在,僅僅模糊知道,那是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不但遙遠,而且落後,彷彿唯有山窮水盡的亡命之徒,才會被迫逃到那個陌生的城鎮。村子裏就有一個族親,實在熬不下去了,最後就是舉家遷往臺東。多年後,這個族親回來,形容落魄,夜晚昏暗的燈下,村人陪他唉聲嘆氣的情景,一直是我童年不可磨滅的記憶之一。

 

青少年時期,讀了幾本書,開始對現實不滿,對人生產生幻想。開始渴望逃離熟悉的環境與人羣,前往陌生的遠方「流浪」,臺東便了成了我夢想流浪的所在。十九歲那年,果真獨自賃居臺東,自我放逐四個多月。那時有人稱呼臺東叫「沙城」,說她風沙滿天;我把她叫做「山海城」,因為這個美麗而素樸的小鎮,山與海是如此逼近,往往我以為,只要在火車站前平躺,就可左手觸及鯉魚山,右手伸入太平洋!住在臺東時,還寫了一篇散文,題目就叫做「山海城」。

 

青春不再,垂暮之年的我,這次與苦行隊伍的兄弟姊妹一起進入臺東,感覺與先進不同了。不同的是由於比較,年歲的差異,東西的距離。就請容我從今天的行程談起吧!

 

今天上午七點半,苦行隊伍按原定計畫,從恆春的南門出發。昨天四十九公里半的跋涉,夜間十一點五十才投宿客店的疲乏,並沒有影響我們今天繼續前進的決心。繞行恆春街道後,走到墾丁公園的遊客中心,再全體上車往回開,經車城到楓港南方三公里處下車步行。而後從楓港坐車到尚武,步行進入大武,中午一點在蕭國書處休息午餐。下午二點十分再上車,二點四十在新香蘭部落下車走路,經太麻里到新吉,坐車到知本橋頭,下車步行進入臺東市,晚間八點三十分抵達臺東火車站後解散,結束今天的行程,共走四十一公里。

 

在恆春地區走路的感覺實在不好,主要是核三廠那兩座巨大而死白的半圓形反應爐不時出現在眼前。事實上,恆春半島的海域是美麗的,蔚藍的天空、燦爛的陽光也是美麗的,連收割後的稻田,也充滿一種慵懶的美。只是所有這一切,都因核三廠而失色了。先民艱苦開墾這片土地,是為了讓後代子孫安居樂業的,不是為了讓國民黨政權恣意蹂躪的!核三廠所昭示的,是對臺灣人尊嚴最野蠻的侮辱。更諷刺的是,上午八點半,在恆春鎮南,我看到一輛牌照號碼WY一五二的臺東交通車,車廂上竟然漆著這樣的標語:「別讓毒品靠近你」、「遠離毒害就是尊重生命」。臺東恐怕忘了,他的核電廠就是臺灣人最大的毒害!

 

幸好我們很快就走到楓港了;在楓港我們的遭遇,給了我們完全不同的感覺。先是我們碰到一個熱心的計程車司機,陌生的葉孟超先生,及時提到我們必要的協助。由於南迴公路太長,按既定行程我們今又一定要抵達臺東,所以部分路段不得不依靠車輛。問題是,隨行的三輛車頂多只能載十四人,而我們有二十一個。領隊林義雄先生要我設法,我看到臺汽車站旁一輛計程車插著民進黨旗,去跟司機先生商量,司機葉孟超二話不說,義務送我們到大武,飯包也不吃,就趕回楓港。這件事讓我們感動好久。然後是在大武街上,碰到一個原住民的小學生,剛放學吧,揹著書包迎面走來,大聲對我們喊「嗨」 ,開朗的笑容可以和他臉上的陽光比亮!我又被感動了!真是一個充滿自信的新臺灣人!

 

就想起年輕時賃居臺東的一件往事。那時租屋的附近有家鐵工廠,裏頭幾個原住民工人我很眼熟,常常黃昏時刻,他們就踩著一輛三輪小貨車在街上玩,一面彈吉他一面大聲唱歌!多麼單純的快樂,多麼單純的自信。

 

領隊林義雄律師吃飯包時提到大武那個原住民小學生,說他是隊伍出發二十九天以來,第一個單獨主動對我們大聲打招呼的小朋友。林先生認為之所以會這麼友善這麼親切,是因為尚未受到城市漢人文化的污染:「等他去一趟臺北回來,就不一樣了。」

 

城市漢人文化是國民黨政權蠻橫扭曲過的病態文化,不是樸素臺灣原有的健康文化。病態文化會戕害原住民的小孩,也會戕害原本純淨自然的後山臺東。多年來,投身臺灣運動,常常進出臺東,感覺跟年少時候自有很大差異。道路變多了變寬了,建築變高了變新了,然而又怎樣?看不見樹木了,看不見黃昏時刻在馬路上邊踩三輪車邊唱歌的原住民了。對一個地區的住民而言,重要的是什麼?「剝削」不等於「開發」,「破壞」不等於「建設」,盲目追求所謂經濟成長的人,盲目讚美國民黨政權所謂經濟奇蹟的臺灣人,是不是該停下腳步,冷靜深思?

 

然而盤山過嶺,再度進入臺東,畢竟還是令我快樂的。六、七年前吧,當臺灣西部的反對運動早已風起雲湧、如火如荼時,臺東的情況還差很多。有一次我來當時的民主促進會演講,夜裏投宿旅店時,兩個警察無論如何一定要進入房間內,說要「保護」我,爭論到幾乎翻臉,他們才出去。第二天中午,當我登上開往花蓮的火車時,還看到他們站在月臺的一角,對我怒目相向。而今天,當苦行隊伍進入臺東市街,居民笑臉相迎,有的甚至忘情鼓掌,還有人燃放鞭炮!更難得的是,沿途不少警察朋友不時還以「辛苦」、「加油」等話表示鼓舞。種子總會發芽,嫩芽終必成長,臺灣人自主意識的覺醒,是誰也無法阻擋的潮流。目前臺灣運動的推展,臺東已不是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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