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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臺灣國立傳

 

林雙不(1994年10月13日)

 

 

早年寫過幾本書,小說、散文、詩、評論都有。投入運動以後,漸漸就沒有時間、沒有體力,也沒有心情寫了。常常會碰到朋友或陌生人問我最近有沒有寫東西,有沒有出版書,我都會覺得不好意思,直覺自己偷懶。 

 

事實上,寫作是我一生的最愛,特別是寫小說,當然寫小說有寫小說的苦,但是寫小說使我快樂、滿足,使我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間,還不是完完全全無用。做運動是不得已的,四處奔波演講也是不得已的,午夜醒來,偶然捫心,常感難過。當然也就常常夢想有一天臺灣變好了,而我尚有體力,便能舊夢重溫,再度享受寫小說的快樂了。 

 

以前寫小說時,經常想寫一部比較大的作品,為祖國臺灣的土地與人民留下紀錄。時常這樣想,也動手蒐集過資料。不過動筆之前,已經一頭栽入臺灣運動的歷史洪流。慢慢就不敢再想了,最後就完全不想了。可是這次有幸參加千里苦行,往日的願望竟又幽幽醒來,像一株害羞的幼苗,怯生生地想要掙出地面。因為一步又一步親自踩過的土地,一個又一個靜默淳樸的容顏,都在喚醒我沉睡多年的夢,使我重新又產生為臺灣國立傳的壯志雄心。 

 

希望臺灣早日變好,而我還有體力! 

 

小過寫大書之前,還是先寫篇短文吧! 

 

連續三天,都輪由我執筆寫作苦行日誌;在嘉南平原土生土長的我,當苦行隊伍行經嘉南平原,由我寫點心聲,真是有緣。 

 

寫苦行日誌需要趕,需要與時間賽跑。寫日誌的都是當天的值日領隊。值日領隊本來就忙,還要寫日誌,而且一定要在晚上八點以前傳真給報社,真是忙上加忙。通常都在下午五點左右,值日領隊坐上隊伍後面隨行的九人座廂型車,開始寫。太陽尚未下山前,就靠日光寫;天暗後,只剩車內昏黃微弱的燈光。行駛中的車子,東搖西搖,疲累的身子,沉沉欲睡!苦行日誌實在不好寫。但是有意思,因為可以記下立即的雜感,應該也是臺灣國這本大書的點點滴滴吧? 

 

比方有一天我們走過新化太子宮時,廟前空地露天舞臺上,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正在搖搖擺擺大聲唱歌,臺下好多人在看,大人、小孩、男的、女的,都在看;時間才晚上八點多。又比方有一天,發放傳單的志工在開檢討會,有個志工說他最難過的是,發現家家戶戶幾乎都在簽六合彩,都在研究、討論所謂的明牌!再比方說,今天下午在臺南,一個失明的中年人陪我們苦行!他比大多數臺灣人可愛,他維持了清明的心。 

 

提到今天,就談點今天的行程吧。今天早上七點半,全體苦行志工搭車繞行投宿地虎頭埤一圈,八點在新化國中校門口集合,八點十分開始步行,九點半左右進入永康市區,繞行到十二點二十,在中山北路鳳山寺保聖殿的屋簷下休息午餐;商量許久,廟祝始終不讓我們進到廟內休息,下午一點五十分又走,還是在永康市區繞,三點半進入台南市,三百多名臺南市的志工在小東路與中華路口的良美百貨前加入我們的行列,包括郭榮敏牧師、許天賢牧師、郭朝武議員、黃昭凱國代、許瑞峰國代、周叔夜先生、鄭勝輝醫師、張財旺醫師等,一時使苦行陣容暴漲二十多倍。走中華路、左轉開元路、長榮路、公園路、西門路,過西門圍環後,走民族路、金華路、中正路,再走西門路、府前路、永福路、民族路,右轉忠義路,再走南門路,到勞工活動中心解散,結束今天的行程,共走三十七公里,時間是晚上八點五分。 

 

我真心喜歡行過的土地,真心喜歡在土地上活動的同胞,我真心喜歡身體疲累不堪的感覺,真心喜歡整天大汗淋漓的感覺。我累積這些點點滴滴,希望真能有一天,為臺灣國立傳。 

苦行女將小記

 

陳麗貴(1994年10月14日) 

 

 

重新歸隊已是「逃兵」兩個星期之後的事了。苦行隊伍已經越過濁水溪,進人寬闊的嘉南平原,迎向南臺灣入秋後猶原不甘示弱的陽光。 

 

坦白說,剛開始聽到苦行計畫時,心中的感覺是恐懼而且排斥的,隨口就可編出一籮筐的推托之辭……要上課、有事、身體不舒服等等。但是在親身參與了幾次之後,彷彿被一股難以抗拒的向心力所牽引,教我在離開的時候竟然感到強烈的牽掛,使得閱讀苦行日誌成為我每日讀報時的「頭條新聞」,也使得我在「推托之辭」用盡之後乖乖的歸隊(真奇怪!) 

 

今天是苦行第二十一天,總共走了三十八公里。 

 

早晨七點三十分,我們在臺南市立體育場集合,許瑞峰國代、黃昭凱、民進黨市黨部主委蔡文斌先生、傳道法師、許天賢牧師,以及成大環保社同學等,共有五十多位朋友前來參與,隊伍成一縱列上路時,浩浩蕩蕩綿延一百多公尺。難得的是這些朋友都能恪守苦行守則,表現出良好的紀律,大概苦行隊伍嚴格要求紀律的用意已能為大家所了解、接受、認同了。 

 

今天苦行的前導清一色是女將,所以我想特別來介紹一下這幾位傑出的女性:第一位前導的洪金英女士,現年五十一歲,第十八天參與苦行(據她說其餘的日子她是北上去聲援許榮棋先生),她手持指揮棒,時而高舉,時而平伸,時而斜握,陽光投射在她身上,在她身後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好像自由女神像。她說:「第一次擔任前導時,緊張得快昏倒,現在已能克服心理障礙,指揮若定。」 

 

第二位前導陳思樺女士,現年四十四歲,放著家裡的生意不做,第十六天參與苦行,問她擔任前導的感想,她說:「嚇得腳都忘了痠,想說如果昏倒,後面的隊伍怎麼辦?」 

 

第三位前導是陳思樺的姊姊陳愛娥女士,現年四十六歲,第十一天參與苦行,她說:「越走越不累!」而她不只不累,她還健步如飛。在她的前導下,我們的苦行隊伍創下了每小時走六公里的速度。 

 

走在陳愛娥女士後面的是我們從臺南到五甲壇的帶路陳寶榮先生,他曾在一次職業傷害中右手臂截肢。我走在他身後,看他腰桿蜓直,手臂擺動韻律有致,雄糾糾、氣昂昂,好有精神,讓我想起七等生小說《沙河悲歌》中的樂師。不過在清水祖師廟休息時,他終於透露:「沒想到跟在這位(陳愛娥)後面走,這麼硬斗!」 

 

苦行隊伍中這些女性或許沒有很深奧的女性主義理論,在過去的生命中,也許也沒有機會培養出明晰的女性意識,但是此次,她們以實際行動跨出了女性自覺的第一步。 

 

熱,是今天早晨苦行的基調,透過層層污濁空氣篩落下的陽光並不耀眼,但是經由柏油馬路、水泥叢林反射回來的熱氣,卻有如蒸籠一般,讓苦行備感艱辛。幸好午後來了一場短暫的雷陣雨,才稍減暑熱。 

 

從關廟入高雄縣,途中有一段路是由芒果樹所形成的綠色隧道,芒果樹所提供的綠蔭不只讓我們的身體感到清涼,更讓我們厭倦了都市叢林的雙眼感到舒爽。想到許多百年老樹被以拓寬馬路,或其他開發建設的理由連根拔起,我們失落的豈只是臺灣的美麗地貌、自然生態的平衡?我們童年的夢境,以及我們成長後疲憊的心靈,又將從何處得到止痛療傷? 

 

 

【附記】 
在前往阿蓮途中,一列阿兵哥的車隊從苦行隊伍身旁駛過,其中有一位女士偷偷對我們豎起大拇指。華星說,那車隊令他想到種子,而那根豎起的大拇指便是突破了種子堅殼的嫩芽。 

從容苦行 苦行從容

 

釋悟泓(1994年10月15日)

 

 

下午四點左右,太陽還高高掛著,紅紅的,卻很朦朧,一副穿不透雲層的樣子,很像後勁的天空。

 

在後勁的加昌國小,苦行隊伍有一個小小的檢討會。第二十二天的千里苦行,不論是「核四公投促進會」的工作人員,還是參加苦行的志工,在身心的鍛鍊中,在個人與團體的互動下,都難免出現落差,或發出不同的聲音。

 

「考驗才剛開始,雖然這只是一個小小團體。」林義雄先生提醒大家。是的,如果每個人都認知自己的思考其實都受限於自己的認知,那麼接受別人的思考與認知,正好可以彌補自己的不足。

 

把別人當做鏡子,不矯情、又不做作,那就一定會逆著自己的;意識主流。那種感覺通常很不好受。因為你不能跟著自己的感覺走。民主,如果不是表面上的民主,也許可以在其中發現一些養分。

 

「苦行」是為了促進核四公投,希望人民覺醒,做自己的主人,但誰會承認他沒有在「做自己的主人」呢?除非他真正認識自己、認識環境、認識周遭一切的人、事、物,無時無刻都在影響著他的「自己」。做自己的主人,豈是易事?行人很少笑容,校園緊閉,教室要有鐵窗,連安全島上的佛菩薩也要層層保護,充分說明這塊土地上的人,很少能真正做自己的主人。

 

那麼苦行隊伍到底要用什麼樣的心境,來跟「喚醒人民做自己主人」的目的相應?像軍隊一樣的嚴肅威武?還是如行腳僧般的從容?平衡點不一定在中間,因為沒有絕對的中間,你也許是苦行隊伍另一個需要自我探索的領域。從容以苦行,抑或苦行為從容 ?

 

愈近高雄,感受又有不同。休息時,林先生說他沒有特別感覺,而我,當魁美麗島事件發生時,正在左營新兵訓練中心,想到他們這批「暴亂分子」,真是義憤填膺。沒有覺醒以前,十月十日看閱兵,常常會掉下眼淚,覺得怎麼會有這麼偉大的國家,這麼動人的軍容?

 

在人間淨土還沒有真正實現以前,用來保護國家與人民的軍隊或許是需要的,但前提是它必須中立。不中

立的軍隊,反而成為集權或反民主的工具,甚至劊子手。核四公投隊伍,將要走過台灣軍人最多的地區:岡山、左營、鳳山的陸、海、空軍兄弟們,現在可有覺醒的機會與能力?

 

感謝民進黨橋頭鄉黨部,中午提供稀飯、水果與素食。飯後,曾炳憲醫師告訴我,對面後街就是十六年前許信良、陳菊等人第一次為民主而遊行的地方。那次行程也許不長。但民主的開始展延。儘管許多人仍然自己握著民主的鑰匙,不願真正給別人民主,沒有人希望這條路中斷。上午從路竹鄉公所出發時,高雄縣長余政憲先生陪著走了一段,立法委員尤宏、戴振耀二位也來參加苦行。中午吃飯時,戴委員告訴我,他一直都租房子住,最近才在父親協助下,與弟弟合建新屋。還有其他許多朋友的用心與熱忱,昨晚才搭車來,我確實有點累,記不起您的名字,但真的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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